明報-6-10-20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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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障人權 需要一場語言革命
從歇後語對殘疾人士的歧視說起
2012年10月6日 (六)
【 明 報 專 訊 】 編 按 ： 現 當 代 價 值 觀 與 中 華 文 化 傳 統 所 藏 的 價 值 觀 ， 時 有 差 異 。 今 天 ， 郝 鐵 川 教 授 引 用 燈 謎 揭 後 語 ， 以 保 障 人 權 的 角 度 ， 評 說 它 們 與 當 今 的 人 人 平 等 觀 ， 有 何 衝 突 ， 為 大 家 引 路 細 考 。
殘 疾 人 由 於 受 到 生 理 、 心 理 條 件 的 限 制 ， 在 社 會 上 往 往 處 於 最 弱 勢 地 位 ， 其 人 權 最 應 受 到 關 注 、 保 障 。 但 在 古 老 而 豐 富 的 中 國 語 言 中 ， 雖 然 不 乏 「 鰥 寡 孤 獨 廢 疾 者 皆 有 所 養 」 這 樣 「 濟 弱 扶 殘 」 的 人 道 主 義 理 念 ， 但 同 時 夾 雜 大 量 歧 視 、 嘲 笑 殘 疾 人 的 習 慣 用 語 。 例 如 ， 在 最 能 體 現 民 間 價 值 觀 念 、 迄 今 依 然 大 量 運 用 於 影 視 文 學 作 品 的 歇 後 語 裏 ， 就 存 在 如 下 對 殘 疾 人 的 歧 視 ：
對 矮 子 的 歧 視
矮 子 倒 水 ， 就 那 麼 高 水 瓶 ( 平 ) 。
按 ： 這 是 借 矮 子 來 諷 刺 人 水 平 不 高 。
矮 子 裏 面 挑 將 軍 ， 短 中 取 長 。
按 ： 這 是 借 矮 子 諷 刺 人 們 水 平 都 不 高 。
對 啞 巴 的 歧 視
吃 了 啞 巴 藥 ， 開 不 得 口 。
按 ： 指 摘 人 像 啞 巴 一 樣 不 張 嘴 說 話 。
啞 巴 吃 黃 連 ， 有 口 難 辯 。
按 ： 吃 了 苦 黃 連 ， 就 像 啞 巴 一 樣 說 不 出 來 ， 轉 指 無 法 辯 解 。
對 盲 人 的 歧 視
瞎 子 點 燈 ， 白 費 蠟 。
按 ： 瞎 子 看 不 見 光 亮 ， 點 燈 也 是 無 用 。 比 如 白 費 心 機 或 白 費 力 氣 。
瞎 子 打 瞌 睡 ， 真 假 難 分 。
按 ： 人 們 睡 覺 是 要 閉 上 眼 睛 的 ， 但 瞎 子 永 遠 是 閉 眼 ， 睡 與 不 睡 分 不 出 來 。 轉 指 分 辨 不 清 哪 些 是 真 的 ， 哪 些 是 假 的 。
對 瘸 子 的 歧 視
瘸 子 打 獵 ， 坐 喊 。
按 ： 瘸 子 行 走 不 便 ， 打 獵 時 只 能 呼 喊 。 轉 指 只 是 嘴 上 工 夫 ， 不 採 取 實 際 行 動 。
瘸 子 逛 馬 路 ， 好 道 也 走 歪 。
按 ： 瘸 子 走 路 ， 難 走 直 路 。 轉 喻 好 事 也 做 壞 。
對 聾 子 的 歧 視
聾 子 的 耳 朵 ， 擺 設 。
按 ： 聾 子 有 耳 朵 ， 但 聽 不 見 ， 本 指 裝 飾 點 綴 的 東 西 ， 轉 指 擺 擺 樣 子 ， 實 際 上 不 起 作 用 。
聾 子 拉 二 胡 ， 胡 扯 。
按 ： 扯 ， 本 指 拉 ， 轉 指 漫 無 邊 際 地 閒 談 ， 責 罵 人 沒 有 根 據 地 亂 說 。
對 禿 子 的 歧 視
禿 子 頭 上 的 虱 子 ， 明 擺 。
按 ： 借 指 事 情 很 明 顯 ， 看 得 非 常 清 楚 。
禿 子 照 鏡 子 ， 光 對 光 。
按 ： 光 本 指 光 亮 、 光 滑 ， 轉 指 淨 光 ， 什 麼 也 沒 有 。
對 麻 子 的 歧 視
麻 子 的 臉 ， 點 點 不 少 。
按 ： 點 ， 本 指 麻 點 ， 轉 指 點 子 、 主 意 、 辦 法 。 形 容 人 主 意 、 辦 法 多 。
麻 子 叫 門 ， 坑 人 到 家 。
按 ： 坑 人 ， 本 指 麻 子 ， 轉 指 坑 害 人 。 到 家 ， 本 與 「 叫 門 」 相 應 ， 轉 指 到 了 極 點 。
對 駝 背 之 人 ( 又 稱 羅 鍋 ) 的 歧 視
羅 鍋 子 上 山 ， 前 緊 。
按 ： 「 前 」 與 「 錢 」 相 諧 。 駝 背 之 人 身 體 前 衝 ， 上 山 時 前 身 吃 力 。 轉 指 經 濟 緊 張 ， 手 頭 缺 錢 花 。
駝 子 挑 水 ， 兩 頭 不 實 。
按 ： 本 指 兩 頭 都 沒 有 落 到 實 處 ， 轉 指 兩 方 面 都 不 落 好 。
對 歪 嘴 的 歧 視
歪 嘴 子 吹 風 ， 一 溜 子 斜 氣 。 按 ： 斜 與 「 邪 」 相 諧 ， 轉 指 搞 歪 門 邪 道 。
歪 嘴 和 尚 ， 念 不 出 正 經 。
按 ： 嘴 歪 會 發 音 不 準 確 。 這 句 諺 語 借 歪 嘴 和 尚 發 音 不 準 確 ， 念 經 容 易 有 失 原 意 ， 諷 刺 心 術 不 正 的 人 做 不 出 什 麼 好 事 。
對 癱 子 的 歧 視
癱 子 掉 在 井 裏 ， 撈 起 來 也 是 坐 。
按 ： 坐 與 「 做 」 相 諧 。 癱 子 在 井 裏 或 井 上 都 只 能 坐 ， 轉 指 反 正 要 做 事 情 或 反 正 都 是 這 個 樣 ， 怎 麼 都 行 。
癱 子 截 路 ， 坐 喊 。
按 ： 截 路 ， 攔 路 。 一 般 人 攔 路 都 要 站 喊 ， 而 癱 子 只 能 坐 喊 。 轉 指 只 是 嘴 上 喊 叫 ， 說 空 話 ， 說 大 話 ， 沒 有 實 際 行 動 。
上 述 歇 後 語 都 是 抓 住 殘 疾 人 的 生 理 缺 陷 ， 來 對 人 事 冷 嘲 熱 諷 或 借 喻 事 理 ， 全 然 不 顧 殘 疾 人 內 心 的 苦 辣 辛 酸 。 19 世 紀 以 前 ， 西 方 對 殘 疾 人 也 曾 存 在 嚴 重 的 歧 視 ， 他 們 被 看 成 是 人 類 的 異 類 ， 受 到 傷 害 、 驅 趕 和 排 斥 。 在 當 時 的 文 學 和 藝 術 作 品 中 ， 殘 疾 人 往 往 被 描 述 成 罪 犯 、 怪 物 或 性 變 態 者 。 但 隨 人 權 事 業 的 進 步 ， 尊 重 殘 疾 人 已 成 西 方 的 風 尚 。 在 美 國 ， 從 幼 兒 園 開 始 ， 老 師 經 常 教 育 學 生 在 任 何 時 候 都 避 免 說 「 殘 疾 」 一 詞 ， 要 用 「 腿 腳 不 靈 活 」 、 「 不 方 便 」 等 比 較 委 婉 的 說 法 代 替 ， 對 殘 疾 人 要 給 予 同 情 和 幫 助 。 美 國 人 很 自 豪 地 說 美 國 是 殘 疾 人 的 「 天 堂 」 ： 有 些 停 車 的 位 置 總 統 都 不 能 用 ， 殘 疾 人 則 能 用 ； 有 些 座 位 總 統 都 不 能 坐 ， 殘 疾 人 能 做 。
尊 重 殘 疾 人 需 要 從 法 治 、 物 質 設 施 等 多 方 面 努 力 ， 但 我 覺 得 關 鍵 是 我 們 要 樹 立 對 殘 疾 人 「 感 激 與 回 報 」 的 理 念 。 因 為 假 如 沒 有 藥 物 致 盲 致 聾 ， 就 沒 有 今 天 那 麼 詳 細 的 藥 物 應 用 和 管 理 制 度 ； 假 如 沒 有 工 業 交 通 事 故 引 起 的 死 亡 和 肢 體 殘 疾 ， 就 沒 有 今 天 的 交 通 安 全 規 則 、 安 全 作 業 規 程 和 科 學 救 護 方 法 。 許 多 殘 疾 是 人 類 生 存 和 發 展 過 程 中 不 得 不 付 出 的 一 種 社 會 代 價 ， 殘 疾 人 以 自 己 的 殘 疾 和 痛 苦 換 來 了 科 技 的 進 步 、 規 則 的 完 善 、 社 會 的 發 展 。 因 此 ， 感 激 與 回 報 ， 是 我 們 對 殘 疾 人 於 情 於 理 都 應 承 擔 的 道 義 責 任 。
殘 疾 人 雖 然 身 體 殘 疾 ， 但 權 利 是 完 整 、 神 聖 的 。 人 權 ， 顧 名 思 義 ， 即 ： 是 人 ， 就 有 權 利 。 每 個 人 實 現 權 利 的 方 式 和 效 果 雖 然 不 盡 相 同 ， 但 絕 不 能 因 此 而 剝 奪 每 一 個 人 享 有 、 行 使 自 己 權 利 的 機 會 。 這 是 尊 重 和 保 障 人 權 的 根 本 要 求 。
作 者 簡 介 ： 祖 籍 河 南 南 陽 ， 現 任 中 央 人 民 政 府 駐 香 港 特 別 行 政 區 聯 絡 辦 公 室 宣 傳 文 體 部 部 長 ， 兼 任 華 東 政 法 大 學 、 香 港 樹 仁 大 學 教 授 。 近 著 《 國 家 拐 點 》 、 《 鄧 小 平 與 中 國 民 主 法 制 人 權 》 等 。
[ 文 ． 郝 鐵 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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